又是一年父亲节,窗台上您送我的那盆君子兰悄然抽了新叶,嫩绿的枝丫探向晨光的姿态,像极了您校准工程图纸时挺直的脊梁。昨夜整理旧物时,指尖触到箱底那卷用胶布缠了又缠的铁皮尺,这把丈量过无数建筑棱角的尺子,原来早已把“方正”二字,悄无声息地刻进我的年轮。
那年腊月,凛冽的风雪肆虐着小城,建筑公司的张老板顶着刺骨的寒风叩开了家门。他一边搓着手,哈出一团团白气,一边将一个鼓胀的信封推到桌角,满脸堆笑地说:“周工,工程验收就全仰仗您抬抬手了。”您静静地盯着它,随后突然抓起桌上的紫砂壶,斟满一杯陈茶。您目光平和,缓缓说道:“老张,这茶是用后山的泉水泡的,只有清亮才能见底。”
验收当天,天寒地冻,您紧紧攥着那把铁皮尺,反复核验梁柱的倾斜度。指节用力叩击着混凝土,发出清脆的声响,您严肃地说:“差三毫米也是人命关天!”那声音,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。第二天,在报告书上,您用红笔醒目地圈出数据,还附上了整夜测算的草稿。母亲望着您熬红的双眼,心疼地叹气,您只是轻轻摩挲着尺上磨损的刻度,语重心长地说:“线画歪了,房子要塌的。”
记得有一次,我在您办公室写作业时,不小心碰掉了一支钢笔。同事笑着摆摆手说: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”可您却拉着我,匆匆来到文具店,从裤兜里掏出裹着零钱的蓝手帕。当我们把新钢笔送回单位时,管后勤的老王笑着说您迂腐,您却一脸正色地说:“公家的墨水,写不得私账。”那只摔裂的旧笔,您用胶布仔细缠好,递给我练字。那洇透纸背的墨迹,仿佛在书写着您的谆谆教诲。
下岗潮如汹涌的江水,席卷了小城。您没有丝毫抱怨,用那把铁皮尺在门口比画了三天,竟然搭出了一个修车铺。开张那日,前同事李科长推着自行车过来,话里话外暗示可以为您办理“特殊营业执照”。您没有理会他的暗示,转身从工具箱里抽出钢卷尺,认真地说:“您这车轮轴偏了八毫米,再不修要出事的。”他讪讪离去时,您突然高声补了句:“老李,车闸失灵可不比公章失灵危险呐!”
如今,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纪检干部。我轻轻抚过尺上经年累月的划痕,脑海中浮现出您的身影,忽然笑出声来——您早把答案刻进了这冰凉的金属里:清白不是道德的高线,而是做人的底线。
夜里,我梦见您蹲在修车铺门口,用铁皮尺测量晚霞的宽度。夕阳如熔金般洒在您身上,您回头对我微笑,说:“小子,量准了,光刚好够照亮回家的路。”